吹虹霓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政斯】我徂东山(十二)

Warning:存在对扶苏和胡亥的大量私设。(对不起但史料只有那么多我本质就是在胡说八道……)



十二:欲觅蓬莱何处是

姚贾推门进来的时候李斯正倒在办公椅上,很难得地在发呆。

“嬴董不在?”但同样很难得地,姚贾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揶揄性质的评论,他皱着眉头,眼下晕着睡眠不足的阴影。“昨天不是你陪他去的清华吗?”

李斯仍然仰头盯着一片死白的天花板。

“是。”他说,“昨天行程排得太满了,他有点累,今天在家休息。”

姚贾报以一声冷笑。

“真的吗?”他习惯性的想嘲讽两句,但声音透着一股中气虚弱的疲惫,导致杀伤力大为减轻。“我还以为是被你的好师弟气的呢。”

李斯慢慢直起身,重新把目光投回电脑屏幕上,惨白的光线一照,姚贾忽然看清了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

“张苍吗?”他轻声地、如同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北大数学系本科生,成了荀老师的关门弟子,跑到清华的讲座上提问嬴秦董事长这种敏感问题……他是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姚贾在他对面坐下来,不顾仪态地瘫进椅子深处,“我要是能搞明白这个,我不也跟你们一样成神经病了吗。我说荀教授真该抽空去雍和宫拜拜,我怀疑他办公室的风水有问题……但张苍昨天那一出顶多算火上浇油,真正的麻烦事还是之前'博浪沙'的帖子——技术部门还没查出来具体发帖人,公关这边实在不好下手。”

一个月前,化名“博浪沙”的爆料人在网络上披露了一份有关嬴秦长期监控员工隐私及违规滥用用户数据的文件,几乎立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轩然大波。在最开始,姚贾试图像过往每一次舆论危机那样、用最传统但最有效的手段——亦即全网删帖——来控制事件的影响范围,但唯独这一次,他失败了。

“……时代变了。”姚贾喃喃道,“要是还有其他那几家在……一家也行,都更好办一点,我总有办法把他们也拉下来,水搅浑了,很多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他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斯,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但,矛盾既然无法再向外转移,出口又该选定在哪里呢?

嬴政昨天去清华,未尝就没有出面安抚一下舆论的用意——先捐了十五个亿支持基础学科研究和人才培养,又在清华东操田径场很配合地重温了当年的体育训练,最后由一场面向清华学生的大型讲座收尾——过程颇为顺利,计划十分完备,实在算得上一次物有所值的母校访问。

作为嬴政的伴侣及嬴秦总裁,李斯坐在观众席的最前面。在经历了一天高强度的表演后,他的精神也趋于疲倦,且嬴政的演讲已接近完满收场,获得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嬴政虽然很不喜欢这种曝光量过大的活动,但不得不说,他的露面抵得上姚贾过去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是天生的领袖与明星,注定备受瞩目的焦点人物。

于是李斯更深地倚进阴影当中,他打开手机,给应该还在加班的姚贾发送消息。

李斯:快结束了

李斯:你那边怎么样

姚贾:没问题,公关部终于有方向干活了

姚贾:能不能让你家那位多出去晃两圈,明天去北大怎么样

李斯:……

李斯:他不喜欢经常暴露在公众视线里

李斯:你如果想的话,可以自己去给北大捐栋楼

李斯:然后你就能实现梦想住进公孙教授的院长办公室了

姚贾:……我只是一个贫困的打工人,办公室还是留给公孙老师自己住的好

姚贾:李总家大业大才应该回馈一下母校吧,跟清华一比北大穷成什么样了都

李斯:我也只是一个贫困的打工人啊

过了三分钟,面对仍然保持在他发的那条消息的页面,李斯终于确认姚贾已经离线了。

他遗憾地把手机放回兜里,恰巧台上的主持人也宣布:“最后一个提问机会——”

一阵轻微的嗡嗡议论声中,李斯也回头望过去,接过话筒的是一个又高又白的年轻人,起身的动作颇有种不紧不慢的韵律感。他抬起头,用同样不紧不慢的声音说:

“我想问的是,身为嬴秦集团的董事长,您是如何看待最近‘博浪沙’披露的那些问题的呢?刚刚您说欢迎清华同学在嬴秦践行自己的理想,但假如真进了嬴秦,我们能践行的究竟是属于自己的理想、还是您的?”

偌大的报告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嬴政站在主席台上,所有的灯光都照耀着他,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他。

而他没有回望任何一道目光,在这个堪称冒犯的问题面前,他仍然平静如一潭深水。

“感谢你的提问。”嬴政说,“有关‘博浪沙’的言论,嬴秦总部已经召开发布会,我不再一一重复。而后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一顿,垂下了眼睑。

——这是很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动作,李斯想,这无疑会被热衷一帧帧抠细节的媒体拿出来大做文章,分析避开镜头隐含着多少潜意识里的焦虑与心虚……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忧心忡忡的视线忽然惊愕地迎上嬴政漆黑的眼睛。

“我相信,那会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他说。

 

姚贾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是来找嬴董请示的,”他坐直了身,整个人少见地严峻起来。“不过你在也一样。今天凌晨,有人在论坛上匿名发了个帖子。”

李斯滑动鼠标的手停下来:“我没看见。”

“因为我给删了。”姚贾毫不留情道,“要是等你看见,这帖子估计已经变成论坛著名打卡点,跟你当年那封公开信似的——就算这样,阅读量也已经上五万了,讨论区里置顶的是你那封信,下面就是这个。”

他把平板推过去,示意了一下。李斯垂头去看,皱着眉头问:“《五问总办:嬴秦的理想究竟剑指何方?》……统一不是终点,延续才是?……老生常谈。谁干的?”

帖子虽然是匿名发的,但到了他们这个层级,嬴秦内部不存在任何能够“匿名”的人物。姚贾果然应声答道:“平台内容部的淳于越。”

“噢,”李斯回忆片刻,轻描淡写地说,“他之前是王绾提拔上来的,最近刚升了总监级。”

“……你不会真有个记仇小黑本吧。”姚贾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论坛至少有一半人都看过这个帖子了,三重风波叠加到一起,再冷处理总归不太合适。”

“是不能再这样了。”李斯颔首,平静道,“你在论坛上代表总办表个态吧——都多少年了,把我那封信撤下来,重新置顶一个意见征集帖……他们不是在谈论理想吗?让他们谈吧。我也想知道,他们既然不赞同嬴董的理想,自己又打算走上哪条路呢?”

姚贾露出一点迟疑的意味。

“你认真的吗?”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不会是想钓鱼执法吧。”

李斯偏过头看他一眼,神态自若。

“姚总操的哪门子心,再钓也钓不到你头上。”他不置可否道,“只不过……‘博浪沙’能抛出来那些东西,嬴秦内部绝不会没有人和他私相授受。张苍昨晚才公开质疑嬴秦战略,今天凌晨淳于越就写了这么一篇雄文——真是无巧不成书。”

姚贾盯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半晌无言。

“……行。”他说,“我过一会儿就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嬴董的意——”

“不必。”

李斯截断了他。长久不动的电脑陷入休眠状态,没了这点光线照耀,他的面色苍白更甚,黑眼圈重得像猝死后整日在公司游荡的亡魂。

因此可以想见,姚贾面对这张脸上扬起的微笑时,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接收到了来自上司的鼓舞与激励……他看着李斯忽然生动起来的神色,只感到一阵切骨的悚然。

“他会同意的。”含着愉快的笑意,李斯冷静地说,“‘嬴秦的理想究竟剑指何方?’……他们该知道,他早已经做好了选择。”

 

三道远程指令和两次信息识别后,扶苏终于按响了家里的门铃。

他只按了一次就停下来,有点松散地倚着门框发呆。依照书房到门口的距离和李斯的行走速度,他大概还得等个几分钟——嬴政不喜欢有陌生人在自己的起居场所晃来晃去,因此除了定时的清洁整理工作外,这栋大得离谱的房子里基本只会有嬴政和李斯两个人(以及扶苏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安保团队,但这是另外一码事)——当你知道来给你开门的会是嬴秦集团总裁时,多等一会儿实在算得上应当应分。

但这一次的应门速度快得超乎寻常,扶苏还没来得及重新整理仪态,大门就呼啦一声在他面前敞开来。

“哥你来啦!”

胡亥仰起脸熟门熟路地喊他,扶苏猝不及防,在这张约等于父亲的等比缩小版、却满含热情洋溢的恐怖微笑的脸前几乎涌起一股立即掩面的冲动。他僵硬了片刻,只好点头道:“……嗯。”

但感觉自己对弟弟不能这么冷淡,他旋即又补救道:“你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胡亥带着他走到玄关:“今天放假了,我又不像哥你那么忙,没什么事干就过来陪一下爸爸嘛……诶哥你的拖鞋在哪儿啊?”

“……”扶苏说,“给我拿双客用的就好。”

他换上拖鞋,心情复杂地跟着胡亥往餐厅走——一周一次的家庭聚餐时间,自从他七岁那年搬出去住以后,这似乎已经成为家庭成员见面的唯一合法途径。有时他觉得这简直像在定期探监……但这种叛逆的思维只能存在于一个闪念里,扶苏很快就会设法忘记自己的古怪感觉,因此他从没想明白过这一比喻中的犯人究竟应该指谁。

蒙恬曾经就此事安慰过他——“你们嬴家人一直以来都这样,真的。”他诚恳地说,“你爸小时候照样这么过来的,没几个能在亲爹眼皮子底下一路长起来……呃,也不是没有好处,你看嬴秦继承人一直都挺优秀,其余几家各有各的废物。”

话虽然这么说,扶苏想,蒙恬叔叔大概还是不够信服这套养育机制的……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过来看自己呢?

从这个角度看,胡亥也许比他更有权抱怨——扶苏好歹度过了几年一家三口式的、勉强称得上正常的童年生活……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扶苏隐约听说,从一出生就被抱走、名字前甚至没有添上一个“嬴”字——多么明目张胆:嬴扶苏是嬴秦必要的备选继承人,而胡亥,他是备选的备选。

扶苏因此总是不太能和这个弟弟亲近起来,每次见面时,他都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尴尬……也许仅次于他见到李斯时的尴尬。

“扶苏来了?先坐。”

但显然,另一个对象不这么觉得。李斯从书房走出来,瞥了一眼摆好的餐桌,转身朝卧室走,“他还在休息……胡亥也是,都坐吧。”

那条黄色的小土狗跟在他的裤腿后面,摇着尾巴哒哒地绕圈。李斯用脚尖轻轻把它一拨:“不能进去。”

小狗于是怏怏地汪两声,转头朝餐桌跑过来。胡亥有点嫌弃地啧了一声,把脚缩到凳子上。扶苏有点想摸一下它,见状也只好罢手。小黄狗的尾巴垂下去,扶苏一个错眼,就不知道它跑到哪儿去了。

他还想张望一下时,嬴政和李斯一起走进了餐厅。胡亥立即关心地问:“爸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嬴政落座,简洁地回答他,“昨天睡得有点晚。”

他们的餐桌上没有什么“食不言”的约束——但扶苏顿了顿,还是夹了一筷子菜,自己默默地吃掉了。

胡亥却显然没有满足于此,他继续追问:“夏无且来看过了吗?我听说爸爸最近在公司也经常心悸,妈你记得催他去检查啊。”

扶苏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自控能力才没在听见那声“妈”时惊悚地打个激灵,所幸李斯的脸色看上去心情和他应该也相差仿佛:“做过检查了……胡亥,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还不等胡亥开口,嬴政忽然问:“谁跟你说了我在公司的事?”

碗筷碰撞的声音一时都寂静下来。

他的语调平淡,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胡亥明显慌乱起来,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嬴政于是重复了一遍:“谁?”

胡亥的脸终于白了。

“是……是赵叔。”他含着眼泪说,“是我自己去问他的……我就是想、想知道你平常都在干什么,我、我一个人……”

李斯叹了一口气。

“都吃饭。”他敲敲桌子,简明扼要道,“天大的事也等吃完饭再说。”

扶苏也终于舒出一口气,加快速度扒自己的饭。他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用餐时也绝不例外,幼儿园曾蝉联吃饭比赛冠军,初高中多次因在食堂过于专心致志而忽视试图抓住午餐时机表白的男男女女——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好好进食,怪不得每次过来吃完饭他的胃总要隐隐作痛。

比如,在连咀嚼声都微乎其微的餐桌上,他几乎能听清自己父亲和他的法定配偶的每一句交谈——就算他们把声音压得再低也没用。

“嚓”,这是筷子和筷托轻微相碰的声音。片刻后,嬴政的拒绝就很低地响起来:“……我不吃胡萝卜。”

“对心脏好。”李斯也很低地驳回他,“你昨天是不是又抽烟了?”

良久,他都没有听见下一句话——扶苏笃定地想,嬴政肯定还是皱着眉头把胡萝卜给吃了。

食不甘味地吃完饭,他看了一眼那碟胡萝卜丝……果然只剩一个底了。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扶苏在心里厌倦地数了几个数,3、2、1——

“我让赵高给你当家教,不是为了教你怎么打听我的工作的。”嬴政在他默数的最后一个数适时开口,“你还没到该操心这些的年纪,胡亥。”

胡亥吸了吸鼻子,无精打采,但很迅速地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嬴政的目光于是移了过来,正对上扶苏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扶苏,”他缓缓道,“我是让你去公司实习了……但我的确没想到,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对总办的决策。”

扶苏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他锋利的视线,但只是一个瞬间,他又顽强地重新抬起眼睛来。

“……总办的决策,”他问,“就一定对么?”

一阵沉默。

嬴政轻声说:“你有什么理由说它错了?”

“我不明白,”扶苏急促地说,“淳于越一直以来工作也没有大的过失,这一次为什么会连同整个项目组一起裁掉?总部已经有风声说这是因为之前的意见帖,但就算淳于越发了那个帖子,里面的问题也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等等。”

但嬴政打断了他。他的注视冷得像一道冰。

“又是谁告诉你是淳于越发的帖?”

扶苏忽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只是咬紧嘴唇。

气氛因为他的拒绝开口更加僵滞,就在此刻,长久没有出声的李斯忽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大气不敢出的胡亥、沉默以对的扶苏和面无表情的嬴政面前各自放下一个茶杯。

“刚泡的茶,温度刚好。”他拎起茶壶,朝甜白瓷的杯子里轻缓地注了七分满。“今天就到这里吧——扶苏、胡亥,一会儿路上注意安全。”

 

“你倒比我更心疼他们。”

李斯对他冷声冷气的评论不予理睬,熟练地翻出一个药盒:“你药还没吃是吧?指望你自己想起来还不如指望扶苏跟你服软。”

“……”嬴政很不痛快地把药吃了,继续指责他,“为什么不让我问明白?”

李斯又叹了一口气。阿黄又从书房里窜了出来,汪汪地绕着他打转。

“有什么好问的。”他弯下腰摸了摸它,“姚贾要在内部查人,绝绕不开蒙恬。”

嬴政沉默片刻。

“蒙恬的确跟我说过,他觉得淳于越的想法不无道理。”他很轻地说,“他说嬴秦的摊子铺得太快了,再急迫地开拓和变革也许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扶苏也是这么想的。”

李斯看着他陷入沉思的脸。

“有些事现在不做,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做了。”他也轻声回答,“扶苏的想法可能并不错……但不是现在,决不能是现在。”

在他的声音里,嬴政终于露出一点疲惫的神态。他向后倚去,抬手遮住了眼睛。

“蒙恬不是马上要去海外分部履职吗?”像一声叹息,他说,“告诉扶苏……让他也去吧。”

李斯也垂下眼睛,他把药盒妥善地收起来,倒掉那三杯仍然半满的茶水。小狗不叫了,趴在他脚边蜷着,很暖和的一小团。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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